在当今全球化的商业环境中，原始设计制造商（ODM）合作模式已成为许多品牌方，特别是消费电子、家电、时尚和快消品领域企业，实现产品快速上市、降低研发成本、聚焦核心品牌运营的重要策略。在这种合作中，一方提供设计理念、技术规格和市场洞察，另一方则负责将概念转化为成熟、可量产的产品。然而，这种深度协作在带来效率与灵活性的同时，也埋下了知识产权，尤其是商标权归属的潜在争议种子。商标，作为连接产品与消费者、承载商誉与市场认知的核心资产，其归属的清晰界定，往往是ODM合作能否长久、稳定、互信发展的基石。一次模糊的约定，可能为日后激烈的法律纠纷与市场争夺埋下伏笔。

一、 ODM合作中商标问题的复杂性与典型场景

ODM合作中的商标问题，远非简单的“谁注册，谁拥有”所能概括。其复杂性根植于合作双方贡献的交织与商业目标的差异。

1. 委托方商标的延伸使用：这是最常见且相对清晰的情形。品牌方（委托方）拥有已在目标市场注册的商标（主品牌或子品牌），委托ODM厂商生产贴附该商标的产品。此时，商标权明确归属于委托方。协议的核心在于授权使用的范围、期限、质量监控及侵权责任划分。ODM厂商需严格遵守授权，不得在授权范围外使用或许可他人使用该商标。

2. 合作孕育新商标（“共创商标”）：这是纠纷的高发区。双方在合作过程中，可能共同构思、设计了一个全新的产品系列名称、Logo或品牌标识。这个标识可能完全由一方提出创意，另一方深化设计；也可能融合了双方的技术特点与市场理念。例如，委托方提出了一个产品概念和初步名称，ODM厂商在结构设计、工艺实现中赋予了其独特内涵，并参与了标识的视觉设计。这个新生的标识，在法律上尚未注册，但在商业上已具备潜在价值。它的归属应如何界定？

3. ODM厂商自有商标的潜在冲突：一些实力雄厚的ODM厂商，在长期为多个品牌服务的过程中，可能也培育了自身的工厂品牌或技术品牌。在合作中，ODM厂商可能希望在产品上、包装内或说明书中，以较小字体标注其自有商标，以示技术来源或品质保证。这对委托方而言可能存在风险：消费者可能将ODM厂商的商标误认为联合品牌，稀释委托方品牌价值；未来若合作终止，ODM厂商可能利用其商标所积累的认知，推出竞争性产品。是否需要允许标注、标注的形式与位置，必须事先明确。

4. 背景知识产权与前景知识产权中的商标元素：ODM协议通常会将知识产权区分为“背景知识产权”（合作前各自拥有的）和“前景知识产权”（合作中产生的）。商标问题可能横跨两者。委托方提供的品牌风格指南属于背景知识产权；而合作中为特定产品线设计的具体视觉标识，则可能属于前景知识产权。需要明确的是，即使前景知识产权归双方共有或归一方所有，其中对委托方背景商标（如主品牌）的使用，依然构成对委托方商标权的使用，需获得许可。

二、 商标归属约定的核心原则与谈判要点

一份严谨的ODM合作协议，应在“知识产权”章节或独立的商标附属协议中，对商标归属作出详尽、无歧义的约定。以下是核心原则与关键谈判点：

核心原则：意思自治，事先明确，权责对等

法律尊重当事人的合同约定。因此，最重要的原则是在合作开始前，基于合作的商业模式、贡献度及长期战略，通过谈判将归属规则以书面形式固定下来。任何“先做事，后谈权”的想法都极其危险。

关键谈判要点：

1. 归属界定：单一所有还是共同所有？

委托方单独所有：这是最有利于品牌资产积累的模式。通常基于以下考量：商标主要用于识别商品来源为委托方；营销推广费用主要由委托方投入；产品的最终商业风险由委托方承担；ODM模式本质是委托加工。即使标识由ODM厂商员工具体设计，也可通过合同约定该设计为“雇佣作品”或委托创作，其著作权及由此衍生的商标权益完全归属于委托方。委托方需为此向ODM厂商支付包含设计对价的合同价款。

双方共同所有：适用于真正的“联合品牌”或深度战略联盟项目。双方对新产品/品牌的创意、设计、技术、市场投入和风险承担贡献相当。约定共同所有后，必须进一步明确：

行使方式：是“按份共有”还是“共同共有”？通常商标权作为无形资产，共同行使更为可行，但需约定决策机制。

使用范围与领域：明确该共同商标可用于哪些产品线、哪些地域市场。防止一方在未商定的领域自行使用，损害另一方利益。

使用费用与成本分摊：双方使用时是否需向共同商标“池”支付使用费？注册、维护、维权费用如何分摊？

权利处分：任何一方能否自行许可第三方使用？能否转让自身份额？通常需约定任何对外许可或转让，必须经另一方书面同意，且另一方享有优先受让权。

合作终止后的处理：这是共同所有中最棘手的问题。必须预设“离婚机制”。常见选项有：① 一方收购另一方份额，价格可事先约定计算公式（如基于审计的净利润倍数）；② 停止使用，商标进入“冷冻期”或共同同意注销；③ 划定使用范围，各自在互不竞争的市场领域继续使用。缺乏退出机制，共同所有权将在合作结束后成为双方的枷锁。

2. 注册与维护义务的分配

明确由谁负责在全球哪些目标市场提交商标注册申请，并以谁的名义注册（单独所有方或共同所有人）。注册费用、后续的续展、异议答辩、撤销复审等维护费用由谁承担。

建议约定，无论商标归谁所有，持有方有义务积极维护商标的有效性，并应及时将注册证书、变更信息等提供给合作方备案。

3. 使用规范与质量监控

即使商标归委托方所有，ODM厂商在生产中实际贴附商标，也必须遵守严格的《商标使用规范》。该规范应作为合同附件，详细规定商标的图样、比例、颜色、在产品上的位置、使用的材质等。

委托方应保留对使用商标的产品进行质量检验的权利，ODM厂商的产品必须符合约定的质量标准。质量不合格的产品，委托方有权禁止其出厂或要求消除商标标识，这是保护商标商誉的根本。

4. 侵权责任与维权安排

防御第三方侵权：约定发现第三方侵权时，由谁主导维权（通常是商标所有权人），诉讼或行政投诉费用如何承担，获得的赔偿如何分配。对于共同所有的商标，维权决策需协商一致。

相互保证与责任：ODM厂商需保证其生产活动（包括可能提供的设计）不侵犯第三方商标权，若因此导致委托方被诉，ODM厂商需负责解决并赔偿损失。委托方需保证其授权使用的商标合法有效，若因商标权属瑕疵导致ODM厂商受损，亦需承担责任。

5. 合作终止后的商标事务处理

这是条款设计的重中之重，必须具有高度的可操作性。

库存处理：协议应规定，在合作终止或到期后，ODM厂商必须在特定期限（如90天）内，停止生产并销售带有相关商标的产品。对于已生产的成品、半成品及包装材料，通常约定：在委托方支付相应货款的前提下，ODM厂商可将其交付给委托方；或者，在委托方监督下销毁，并由ODM厂商承担费用。绝对要避免“ODM厂商可自行处理库存”的模糊条款。

资料返还与保密：ODM厂商必须返还所有包含商标图样的设计文件、模具、软件等，并永久删除电子存档。同时，继续承担保密义务，不得再使用或泄露任何与商标相关的信息。

过渡期安排：如有未完成的订单或售后服务需要，可设定一个短暂的过渡期，明确过渡期内商标使用的严格限制。

三、 不同战略考量下的约定策略

对于强势品牌方（委托方）：应力争所有合作中产生的新标识均归己方单独所有。可将ODM厂商的创意贡献视为其合同义务的一部分，通过对价已包含在设计费或产品单价中。明确禁止ODM厂商在任何情况下标注其自有商标。建立严密的质量监控和审计条款。

对于具有核心技术与设计能力的ODM厂商：如果自身贡献远超简单的来料加工，而是提供了关键的平台技术、颠覆性设计，可以尝试争取对“共创商标”的部分权益。例如，约定商标所有权归委托方，但ODM厂商在合作期内及终止后一段时间内，享有在特定场合（如公司官网的技术案例介绍中）为展示其设计制造能力而使用该商标产品图片的权利（需注明为“为XX品牌设计制造”）。或者，就其中包含的独特技术特征，另行申请专利或技术秘密保护。

对于寻求长期战略联盟的双方：可以考虑设立独立的合资公司或项目公司，由该公司持有并运营新品牌。双方股东通过合资协议和公司章程来规制商标所有权及使用，使资产与运营主体清晰，更利于长期发展。

四、 结论与建议

ODM合作中的商标归属约定，本质上是合作双方商业力量、贡献估值与未来预期的法律映射。它绝非格式条款，而需要量身定制。一次成功的约定，应能预见合作全生命周期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尤其是“蜜月期”结束后可能发生的“分手”情形。

在谈判和起草协议时，企业应：

1. 提升意识，前置处理：在项目启动前，甚至在选择合作伙伴时，就将知识产权（尤其是商标）归属作为核心商业议题进行谈判。

2. 深入审计，明确贡献：梳理双方在品牌创意、视觉设计、技术实现、市场投入等方面的具体贡献，作为归属谈判的事实基础。

3. 聘请专业，细化条款：务必聘请熟悉知识产权法和国际贸易的法律专业人士参与协议起草与审核，确保条款严谨、完整、可执行，覆盖确权、使用、维护、维权、终止等所有环节。

4. 动态管理，留存证据：在合作过程中，注意保存所有关于商标设计、修改、确认过程的邮件、会议纪要等证据。定期审查商标使用情况，确保符合协议约定。

清晰的商标归属约定，如同为ODM合作的航船绘制了精确的航海图与可靠的压舱石。它不仅能有效避免未来的法律风暴，更能基于清晰的权属规则，建立互信，激励创新，让合作双方真正专注于共同开拓市场蓝海，实现共赢与长远发展。在知识经济时代，对商标等无形资产的前瞻性规划与周密保护，本身就是企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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