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标领域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

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和市场竞争的日益激烈，商标作为企业核心的无形资产和市场竞争的重要工具，其战略价值日益凸显。商标不仅承载着企业的商誉，是消费者识别商品或服务来源的关键标识，更是企业构建品牌壁垒、获取竞争优势的核心要素。然而，当商标权的行使超越了法律赋予的正当界限，特别是当其与市场支配地位相结合，可能被用于排除、限制竞争时，便进入了反垄断法规制的视野。商标领域的垄断行为，相较于传统的价格垄断、市场分割等，往往更具隐蔽性和复杂性，其竞争损害的分析需要更为精细的法律与经济工具。因此，制定一部专门针对商标领域的反垄断指南，明确相关市场界定、垄断行为认定、竞争效果分析以及合规指引，对于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保护消费者福利、促进创新和品牌经济的健康发展，具有迫切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长远价值。

当前，我国在《反垄断法》的总体框架下，已颁布实施了关于知识产权领域反垄断的专门规定，为处理知识产权行使中的垄断问题提供了基本遵循。然而，商标权因其独特的法律属性和市场功能，在垄断行为的构成要件、竞争损害理论以及抗辩理由等方面，与专利权、著作权等其他知识产权存在显著差异。现有的一般性规定或知识产权领域的概括性指南，难以充分回应商标领域反垄断执法的特殊需求。实践中，涉及商标的垄断协议（如具有竞争关系的经营者通过商标共存协议划分市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如拒绝许可关键商标、搭售、附加不合理交易条件等）以及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经营者集中（如通过收购竞争对手商标实质性消除品牌竞争）等案件逐渐增多，执法机关和司法机关在审理此类案件时，时常面临法律适用标准不统一、分析框架不清晰、经济效果评估不精准等挑战。这不仅影响了法律实施的确定性和可预期性，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企业通过商标进行正常品牌建设和市场竞争的积极性。因此，亟需一部更具针对性和操作性的《商标领域反垄断指南》，以填补规则空白，统一执法尺度，为市场主体提供明确的行为指引。

本征求意见稿旨在系统构建商标领域反垄断分析的基本框架。指南需明确其立法目的、适用范围和基本原则。其核心目标在于平衡商标权保护与维护市场竞争之间的动态关系，既要防止滥用商标权排除、限制竞争，又要充分尊重和保障商标权的正当行使，避免对正常的品牌投资和创新活动造成不当干预。指南应遵循《反垄断法》的基本原理，同时充分考虑商标权的特点，坚持个案分析、合理分析原则，避免本身违法原则的简单套用。

一、相关市场界定

科学合理地界定相关市场是进行任何反垄断分析的前提和起点。在商标反垄断案件中，相关市场界定通常涉及商品市场和地域市场，有时还需考虑时间因素。

1. 商品市场：需重点考察商标所标识的商品或服务的替代性。不仅包括功能、用途相同或近似的商品（产品功能市场），更应关注基于特定商标所产生的品牌忠诚度、商誉和消费者偏好所形成的独立竞争约束（品牌市场）。例如，在某些高端奢侈品或具有强烈品牌效应的细分市场，特定商标本身可能构成一个独立的相关商品市场。界定方法上，在传统需求替代分析（如SSNIP测试）基础上，应引入品牌转换成本、消费者调查数据、市场份额的稳定性、营销投入的针对性等证据，综合判断不同品牌商品之间的竞争替代程度。

2. 地域市场：需考虑商标权的地域性特征、商品的运输成本、消费者购买习惯、品牌影响力的地理范围以及贸易壁垒等因素。对于主要通过线上渠道销售、品牌认知度全国统一的商品，相关地域市场可能是全国市场；对于某些依赖特定地域文化或消费习惯的商标（如地方特色产品商标），相关地域市场可能局限于特定区域。

3. 时间市场：对于具有季节性、流行周期短或受技术迭代影响大的商品（如时尚服饰、电子产品），其商标相关的竞争约束可能仅在特定时间段内存在，需考虑时间维度对市场界定的影响。

二、垄断协议

指南需对涉及商标的横向及纵向垄断协议予以规制。

1. 横向垄断协议：

商标共存协议：经营者之间达成的划分销售市场、客户或限制使用商标范围的协议，可能构成分割销售市场的垄断协议。分析时需评估协议是否实质性地消除了品牌间的竞争，是否超出解决权利冲突的必要限度。仅为避免消费者混淆、解决真实权利冲突而达成的善意共存协议，通常不会产生排除、限制竞争效果。

联合抵制交易：多个竞争者联合拒绝许可特定商标，或联合拒绝与特定交易相对人进行交易，以排挤其他竞争对手或迫使对方接受不合理条件。

固定价格、限制产量等：利用商标许可协议，变相实施固定被许可商品价格、限制产量等核心卡特尔行为。

2. 纵向垄断协议：

维持转售价格：商标权人通过许可合同，固定被许可人转售商品的价格或限定最低转售价格。指南应明确适用“禁止+豁免”的分析框架，重点考察其对品牌间竞争和品牌内竞争的影响，是否具有促进服务质量、维护品牌形象等效率抗辩。

地域或客户限制：在商标许可中限定被许可人的销售地域或客户对象。这类限制可能具有促进市场进入、激励被许可人投资等积极效果，但也可能用于分割市场、阻碍品牌内竞争。需结合市场份额、市场进入难度、限制的合理性等因素进行综合评估。

排他性交易：要求被许可人只能销售许可人（或其指定）的商品，可能封锁竞争对手的市场渠道。

三、滥用市场支配地位

对于在相关市场上具有支配地位的经营者，其行使商标权的行为若构成滥用，将受到规制。认定市场支配地位需综合考虑市场份额、市场控制力、财力和技术条件、其他经营者依赖程度、市场进入难度等。滥用行为主要包括：

1. 拒绝许可：无正当理由拒绝许可其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关键商标，特别是当该商标是其他经营者进入相关市场参与竞争所“必不可少”的设施时，可能构成滥用。判断“必不可少”需严格标准，要求该商标在物理或法律上无法复制，且拒绝许可将导致下游市场有效竞争无法开展。

2. 搭售：利用在某一商品（搭售商品）上的商标支配地位，强制交易相对人购买其他独立的商品（被搭售商品）。需分析搭售是否实质性地限制了被搭售商品市场的竞争，是否具有正当的商业理由（如确保产品质量、维护品牌声誉）。

3. 附加不合理交易条件：在商标许可中，附加与许可标的无关的交易条件，如强制性的技术回授、不竞争条款、过度的质量监控（超出必要范围）等。

4. 差别待遇：对条件相同的交易相对人在商标许可费、许可期限、许可范围等方面实行不公平的差别待遇，损害市场竞争。

5. 过高定价：凭借商标支配地位，收取明显高于正常竞争水平、缺乏合理成本依据的许可使用费。认定需谨慎，需结合研发、推广成本、品牌价值、可比许可费率等多方面证据。

6. 商标囤积与恶意异议：大量囤积商标而不实际使用，或滥用商标异议、无效程序，骚扰、拖延竞争对手的正常经营，可能构成排除、限制竞争的行为，特别是在行为人具有市场力量时。

四、经营者集中

涉及商标的经营者集中，特别是通过收购竞争对手的核心商标，可能实质性减少相关市场的品牌竞争。审查时需重点关注：

1. 商标在集中交易中的地位：评估目标商标是否构成交易的核心资产，其市场影响力如何。

2. 品牌重叠与竞争消除：分析集中前后相关市场上有效竞争品牌数量的变化，是否会导致市场集中度显著提高，削弱品牌间的竞争约束。

3. 单边效应与协调效应：集中后，经营者是否可能利用收购的商标市场力量单方面提价或减少服务；或者市场上剩余的主要品牌之间是否更易达成或维持协调行为。

4. 市场进入与扩展分析：评估新的竞争者进入市场或现有竞争者扩展业务的难易程度，商标的知名度和商誉是否构成重大进入壁垒。

5. 效率抗辩：集中可能产生的效率，如品牌整合带来的营销效率提升、产品质量改善等，需是可证实的、集中特有的且能使消费者受益的效率。

五、分析框架与抗辩理由

指南应确立以竞争效果分析为核心的分析框架。对于涉嫌垄断的行为，应系统评估其排除、限制竞争的效果（如提高价格、减少产量、降低质量、阻碍创新等）和可能产生的促进竞争的效果（如提高效率、促进创新、减少消费者混淆、维护品牌声誉和品质等）。应允许经营者提出效率抗辩、公平合理无歧视（FRAND）原则遵守（如涉及标准必要商标）、为满足法律或政策要求等抗辩理由。执法机构需进行权衡分析，只有当竞争损害显著大于促进竞争效益时，才应予以禁止。

六、合规指引与法律责任

指南最后部分应为经营者提供积极的合规指引，建议企业建立商标反垄断合规体系，在制定商标战略、签署许可协议、进行并购交易时进行反垄断风险评估。同时，明确违反指南可能引发的《反垄断法》规定的法律责任，包括停止违法行为、没收违法所得、罚款等，以及民事责任和信用惩戒。

制定《商标领域反垄断指南》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广泛凝聚学界、实务界、产业界和社会公众的智慧。本征求意见稿的发布，旨在搭建一个讨论的平台，期待各方就上述框架和具体规则提出宝贵意见和建议，特别是关于相关市场界定的具体方法、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的认定门槛、效率抗辩的考量因素、以及指南与现有知识产权反垄断规则的衔接等问题。通过充分的讨论和科学的论证，使最终出台的指南既能有效规制商标领域的垄断行为，维护市场公平竞争，又能充分保障商标权的正当行使，激发品牌创新活力，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和消费者福祉的提升提供坚实的制度保障。我们诚挚欢迎社会各界在征求意见期内，通过指定渠道反馈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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